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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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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0 章

紀遠猶記得當初父親將這塊玉帶回來時的叮囑。

“這是塊寶玉, 但來歷有些不同尋常,你平日裏藏著戴,千萬莫讓人發現。”

這究竟是什麽玉, 又從哪裏來, 紀遠一概不知。

他只知道這塊玉是寶貝,但珍貴到如何程度也是不清楚的,畢竟從未拿出來給外人鑒賞過,而家中的下人更是沒有那個眼力去分辨。

由於父親的叮囑十分鄭重, 紀遠也害怕被人發現, 便一直藏著,且隔段時間就換個地方,連貼身的下人都仔細防備著。

只不過前段時間妹妹在紀雲蘅的小院大鬧時, 將手裏的玉拿到他跟前晃了幾眼。

後來那幾日,他不知在何處聽人提起, 說玉通靈性, 越是名貴的玉, 靈性就越強。

正逢他處處不順,受人輕視, 好不容易得了李公子的許諾說是將他帶去皇太孫的接風宴,結果也被輕而易舉地拋下。

滿心憤懣的他越想越心動, 扒出了那塊碧玉戴上,去泠州有名的寺廟跑了一趟, 拜了菩薩像,許願能夠時來運轉。

誰知竟真的那麽靈驗, 沒過多久, 皇太孫便停在了他跟前,向他詢問腰上的穗子從何而得。

其後他的運氣當真一飛沖天, 連帶著紀家跟著風光。

只不過那碧玉每日都戴在身上,夏裝又輕薄,他也是擔心會被人發現,便取了下來放進匣子裏藏好。

也不知這事是怎麽如此巧,玉剛摘下沒幾日,皇太孫就對他愛答不理了,紀家的待遇也一落千丈。思來想去覺得不對勁,紀遠就又取了玉戴在脖子上,心中許諾日後再也不摘下來。

如此,便有了他在喝多了酒沖動之下,將玉拽出來做抵的舉動。

此刻,紀遠聽著許君赫說出的話,當即就嚇癱了身子,抖得幾乎跪不住。酒已是完全醒了,一擡頭,就看見許君赫帶著笑的眼睛。

他這時候心中才算是明了——紀家要完了。

一樓的大堂,花瓣撒得到處都是,樂聲越來越響,所有人離席玉中間圓臺上的舞姬一同載歌載舞,歡樂無比。

紀雲蘅左手攥著柳今言扔給她的金絲繡花,右手拿著一條紅絲帶,在人群中穿行。

她走得小心翼翼,生怕正在跳舞的旁人撞到自己,也怕折壞了手中的花朵。

蘇漪其實提議過讓她放在籃子t裏,但紀雲蘅喜歡,就想一直拿著。

穿過中間的圓柱高臺,行個百步,便到了一棵大樹的下面。

這棵樹並不高,但開得茂盛,傍著圓樓而生,分出了數百條枝杈,葉子也綠油油的,正被風吹得嘩嘩作響。

樹枝上已經掛了許多的紅絲帶,與綠葉融在一起,密密麻麻。

來這裏掛紅絲帶的大多是年輕男女,為求良緣而來。

雖說這不是什麽靈樹,但來此地的男女也不為得償所願,大多都是討個好彩頭罷了。蘇漪拿了紅絲帶給她,讓她來湊個熱鬧。

紀雲蘅走到樹下,挑了處寬敞的地方,踮著腳落下一根細枝,再將紅絲帶系上去。

放手後樹枝一彈,甩著她的紅絲帶在空中晃著。

紀雲蘅仰著頭,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像其他人一樣雙手合十許個心願,忽而聽見有人自身後喊她。

“紀雲蘅。”

她疑惑地轉身,視線還未清晰,眼前就一黑,臉上被蓋了個什麽東西。

繼而她透過兩只孔看見面前站著許君赫面前,正挑著眉問她,“在這做什麽呢?”

金燦燦的陽光傾洩而下,夏風燥熱,斑駁的樹影在他身上滾動,俊俏的眉眼被輕柔的碎發拂過,便是尋常衣著也十分惹眼。

她擡手,將臉上的東西摘了下來,笑得明媚,“良學,果真是你!”

說著,紀雲蘅低頭去看,就見手中正是她先前看見的那個站在二樓的人所戴的面具。

紀雲蘅撇了撇嘴,聲音微微高了些,頗有兩分質問的意思,“先前為何裝作不認識我?”

許君赫就道:“離得遠,我看不清楚,不行嗎?”

“眼睛是什麽時候瞎的呢?”紀雲蘅認真且擔憂地問。

許君赫往她臉頰上掐了一把,“膽子肥了是不是?”

紀雲蘅“啊”了一聲,捂著臉頰往後退一步,只是這躲閃之意極其微弱,很快就又上前兩步,湊近許君赫問道:“你怎麽也在這裏?”

“怎麽?”許君赫不正經地回:“準你來,不準我來?”

“我沒說不準呀。”紀雲蘅從他的左邊繞到右邊,又問:“你是自己來的嗎?”

許君赫沒回答她的問題,只是將下巴輕揚,對著那根紀雲蘅剛系上去的紅絲帶問,“這紅絲是做什麽用的?”

“聽別人說是求姻緣的。”紀雲蘅道。

許君赫認真想了想,“你是求誰?趙家那個活生生把自己夫人打死的胖子,張家那個庶出的跛子,還是王家那個大你二十來歲的傻子?”

這話乍聽不對勁,但紀雲蘅這麽一琢磨,驚訝地問,“你怎麽知道?”

這三人,俱是當時王惠將她喊去前院,說是為她挑選的夫婿。

“自然是我神通廣大,打聽來的。”許君赫低頭看著她,眉梢輕揚,斂著面上不經意流露出的倨傲,“你就說是與不是。”

“不是,我沒求跟他們的姻緣。”紀雲蘅將金絲繡花捏在手中把玩,語氣輕快,“蘇姨母說會帶我去見杜員外家的嫡子,言他一表人才,文質彬彬,是擇婿的好人選。”

許君赫語氣隨意地說:“瘦得就剩皮包骨,好像山猴子成了精一樣,你就去看吧,最好帶兩根香蕉去。”

倒不是他出言刻薄,只是上回見了那杜員外的嫡子,他第一念頭便是這,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。

紀雲蘅默默記下,道謝:“多謝良學提醒,我會多準備些香蕉的。”

“嗯,總之猴子喜歡吃的你都帶上,他見了定然滿心歡喜,對你讚不絕口。”許君赫見她當真了,便一本正經地胡說,隨後不等她有所反應,就將話頭一轉,“我是跟你那弟弟一起來的。”

紀雲蘅起初沒反應過來,旋即才想到他這是回答自己先前問的問題,繼而杏眼圓睜,詫異道:“紀遠?”

“嗯。”許君赫應道。

紀雲蘅一下就慌了神,縮著腦袋左右張望著,一副隨時扭頭就逃跑的模樣,十分戒備。

“他在樓上,還未看到你。”許君赫道:“我下來知會你一聲,快些走,別讓他碰見回去找你爹告狀。”

紀雲蘅忙點頭如搗蒜,順手將面具蓋在臉上,與許君赫匆匆道別,小跑著離開。

許君赫側身,看著她著急忙慌的背影,像是被驚嚇的幼獸一般,笨拙地在人群裏穿行,不禁壓著唇角笑起來。

紀雲蘅一路跑回先前的座位,卻見蘇漪也正不知從什麽地方回來,神色有些緊張。

她二話不說拉著紀雲蘅的手,另一只手提著籃子,帶著人往外走。

“姨母,發生什麽事了?”紀雲蘅將面具往下拉一下,露出一雙黝黑水亮的眼眸,疑惑地望著她。

蘇漪道:“方才我聽人說,二樓出了狀況,有人為爭那游陽的舞姬大打出手,鬧得頭破血流。”

紀雲蘅好奇問:“是誰啊?”

“是誰我不知,不過聽說皇太孫也在,掀了桌發了好大的脾氣,要將那些鬧事的人全部抓起來。”蘇漪緊張道:“咱們還是快走吧,免得無端被牽連了。”

話音才剛落,迎面就看見一隊高大健碩的侍衛快步跑來,隊形無比整齊,腰間還別著長刀,威風赫赫。

這種侍衛在泠州是看不見的,乃是皇帝的禦前侍衛,泠州一地,只有皇上和皇太孫能夠任意調動。

蘇漪手疾眼快,趕忙拉著紀雲蘅往旁邊讓了幾步,沒擋著路。

那些侍衛快速經過,沿著樓梯便上去了,鬧出不小的陣仗,惹得周圍人都好奇地張望。

紀雲蘅的眼神跟了片刻,就被蘇漪拽著出了萬花樓,離那是非之地遠去。

雖說離開得匆忙沒能找柳今言道別,但紀雲蘅的心情並未受影響,她坐在馬車中時,仍不肯將花籃撒手。

花籃裏還剩了些花瓣,放了柳今言給她的荷包和那些甜食,還有一對珠花耳環,那是柳今言給她的生辰賀禮。

她說時間匆忙,沒準備別的東西,手上只有一對耳飾能送出。

但對於紀雲蘅來說,收到禮物就足以讓她開心,而不在乎是什麽樣的禮物。

馬車行往北城區,道路逐漸寬敞。

北城區是泠州最為富裕之地,大多達官貴人都居住在此地,是以這裏的道路都修得比別的城區要寬廣,單是中間的車道就並列兩條。

路邊也沒有擁擠叫賣的攤販,隔一段距離就有三四個侍衛結成隊巡邏,保證街上的治安。

紀雲蘅將下巴擱在車窗處,馬車行路時的顛簸將她的腦袋顛得亂晃,她只覺有趣。

“姨母,我們為何要來北城?”

蘇漪賣了個關子,“你等會兒就知道了。”

紀雲蘅就不再詢問,靜靜地等著,馬車行駛兩刻鐘,才緩緩停下來。

紀雲蘅提著裙擺下了馬車,就看見面前是一座宅子。

兩扇門像是剛刷上的朱漆,嶄新亮麗,黃銅的門環折射著陽光。門前無階,兩邊擺著石鼓,潔白的石墻往兩邊延伸。

腳步聲落在紀雲蘅的身邊,她轉頭詢問蘇漪,“姨母,這是你的新宅子嗎?”

“是給你的生辰禮。”蘇漪笑瞇瞇道。

紀雲蘅怎麽也沒想到蘇漪會送她一座宅子。

北城區的宅子昂貴得嚇人,可謂寸金寸土,且尋常人就算是有錢也買不到。

蘇漪到底也是做了二十多年的老板娘,在泠州的人脈不少,又幾乎傾盡了前半生所有的積蓄,才買了這樣一座房子。

她道:“這塊地我早就看好了,本來是想在你及笄那年送你的,只可惜那年我還沒有能力在北城區購宅,遲了三年才給你。”

紀雲蘅滿臉迷茫,看著面前的房屋久久反應不過來。

她不知道買這樣一座房子要花多少錢,但一定極為昂貴,第一反應便是不想蘇姨母破費。

可這些年蘇漪給她的東西,從沒有讓她拒收的道理。

她給了紀雲蘅很多,卻還是覺得不夠。

“佑佑,你看那。”蘇漪攬著她的肩,帶著她轉過身來,朝著斜對面一指。

隔著街道,約莫往東十數丈之遠,紀雲蘅看見一座破舊的宅門。

門上的漆掉得滿是斑駁,貼在上面的封條也褪了顏色,層層鎖鏈掛著,顯然是一座廢棄了很多年的宅子。

陳舊,頹敗,莫名讓人感覺孤寂。

紀雲蘅看著那宅子,腦中隱隱閃過什麽。

記憶中好像有那麽一點熟悉,但時間太久遠了,紀雲蘅再回憶時,什麽畫面都抓不住。

紀雲蘅怔怔地看著,許久才出聲問:“那是什麽地方?”

蘇漪卻沒有回答,而是撫摸了一把紀雲蘅的頭,仿佛她的目的就只是讓紀雲蘅看一看那荒廢的老宅子而已。

蘇漪將她帶進去逛了一圈,宅子是舊的,但裏面的東西和建築都被翻新過,二進落的結構,前堂和後院都不算特別t大,但若是讓紀雲蘅一個人居住反倒顯得空蕩。

地契與鑰匙等東西都擺在正堂的桌子上,由蘇漪親手交給了紀雲蘅。

十八歲生辰這日,蘇漪傾盡家產,讓紀雲蘅在泠州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座宅子。

正午吃過飯之後,紀雲蘅就回了小院。

今日收獲頗豐,她將那些禮物都好好地收進盒子中,藏在了自己認為的,絕對隱蔽的地方——床榻下面挖的洞裏。

下午的時間,她將衣裳洗了洗掛去後院晾曬,坐在院中逗小狗玩,又看了會兒書,日頭開始朝西邊落下。

今日六菊送的晚飯比平日晚了足足一個時辰,紀雲蘅餓得肚子咕咕叫,還以為今晚沒得吃時,六菊前來敲門。

她趕忙跑去開門,就見六菊慌慌張張地往裏進,用肩膀將門給抵住,道:“大姑娘,快吃吧,這是奴婢從後廚找來的,雖說不算好,但能填飽肚子。”

紀雲蘅掀開蓋子一看,果然菜色要比之前差許多,且像是中午剩下的。

她將食盒接過來,見她面色凝重,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六菊朝外張望了幾眼,這才小聲道:“出大事了,二公子被抓了起來,如今關在獄中呢。”

紀雲蘅驚訝地睜大眼睛,頓時也覺得不餓了,拉著六菊細問,“因為何事,什麽時候被抓的?”

“未時那會兒傳來的消息,老爺聽了後立馬就出門去了,到現在還沒出來,夫人和三姑娘一直哭呢,宅中現在亂得很,後廚就沒開夥。”六菊壓著聲音,又道:“奴婢聽外出才買的家丁說,好像是二公子在萬花樓裏與人爭搶游陽舞姬,與人大打出手,鬧到了太孫殿下的面前,這才讓人給抓了起來。”

紀雲蘅的思緒瞬間給串上了,原來在萬花樓鬧事的人,正是紀遠。

她道:“可是皇太孫不是與紀遠來往親近嗎?為何會將他抓起來?”

“大姑娘有所不知啊,前些日子太孫殿下說了來宅中做客卻沒來之後,就與二公子疏遠了,這才好不容易又將二公子喊過去一同賞舞,卻沒想到他鬧了這樣大的事。”六菊嘖嘖嘆息,碎碎念道:“定是喝多了,這酒就是穿腸的毒藥,喝多了一定會出事……”

紀雲蘅連道三聲原來如此,“那什麽時候會將他放出來?”

“沒個準,老爺已經出去許久了,應當是走動關系,撈人去了。”六菊也不敢多說,草草將消息傳遞給紀雲蘅之後,便匆忙告退。

紀雲蘅關上了院門,拿著食盒回了房中去。

日落之後,天很快就暗了下來,紀家的前堂後院都點了燈。

唯有紀雲蘅的小院是暗著的。

她抱著小狗坐在院中,黑暗裏,月亮就尤其顯眼。

潔白的月牙懸掛於夜幕之中,紀雲蘅仰頭看著,保持一個姿勢許久未動。

許君赫穿成小狗的時候,就立馬感覺到自己正被紀雲蘅抱著。她喜歡把小狗放在雙腿上,然後揉捏小狗兩只肉乎乎的前爪。

小狗的鼻子比人類要靈敏,這樣近的距離,許君赫聞見紀雲蘅身上散發出來的皂角香氣,氣味中有一絲甜,還冒著水汽,顯然是剛洗完沒多久。

他頓覺不適,撲騰了兩下爪子,要從她懷中出來。

紀雲蘅就掐著小狗的兩只前爪,將小狗翻過來,去撓小狗的肚子。

從未有人對許君赫做出如此親昵又僭越的舉動,他只感覺紀雲蘅的指腹柔軟,在他的腹部上撓的地方留下的觸感又輕又癢,使得他全身汗毛戰栗。

於是小狗蓬松的毛發在瞬間炸開一樣,齜著牙沖紀雲蘅叫,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“汪汪汪!”

紀雲蘅已經不再害怕小狗沖她兇叫,咯咯地笑出聲,順手將小狗放在地上。

許君赫一個蹬步立馬躥遠,狠狠瞪著紀雲蘅。

半濕的烏黑長發散在身上,紀雲蘅披了一身月華,臉頰更顯得白嫩無瑕,如玉一樣美。

她的心情像是很好,兩手托著臉蛋,搖頭晃腦,墨染的眼眸映了光,“學學,你知道樂極生悲是何意嗎?”

她經常這樣跟小狗對話,許君赫已經習慣,並未理會,而是用力甩著身上的毛,將身體的那種怪異感覺甩走。

紀雲蘅又接著說:“我好想知道現在的前院是什麽樣子。”

“皇太孫把他抓起來,就表明皇太孫是好人。”

“紀遠這個人心腸太壞,最好能多關兩日,別輕易放出來才好。”

許君赫聽著她不斷自言自語,幹脆坐了下來,心中輕哼一聲。

設了大半個月的局才將人抓進去,關個兩日就放出來,當他吃飽了撐的?

這位皇太孫設了什麽局,為的是什麽,紀雲蘅不知,紀家人也不知。

今夜紀家燈火通明,王惠的哭聲充斥著整個院落,候在院中的婢女相互看了一眼交換眼神,誰也不敢亂動。

紀老爺在半個時辰前就回來了。

他出去奔走了兩個時辰,求見了不少人到處打聽兒子被關起來的來龍去脈,可當真見他的卻沒兩個。

旁人對他的態度與二十來天前那是天差地別,不管攔著誰問兩句,都會被不耐煩地打發。

紀昱不得已,親自去了一趟萬花樓,花了銀錢向倒仙樓附近的商販打聽,才知自己兒子喝多了酒,不知與誰爭搶舞姬,打得頭破血流,在皇太孫面前失盡儀態,惹得太孫大怒,這才將人都抓了起來。

七月天裏,紀昱如墜冰窖,嚇得渾身發軟。

當務之急便是找人疏通牢獄的看守,往裏砸些銀子,否則就算是在裏面關一夜再出來,也得脫層皮。

最好能與兒子見上一面,細細詢問究竟是什麽事,才能更好地走動關系。

紀昱累得渾身大汗,浸濕了三層衣裳,才發現這銀子沒法給出去。

一問才知,人是皇太孫調遣禦前侍衛給抓進去的,由禁軍親自看守,誰敢在這時候收銀子?紀昱想在這會兒見兒子一面,根本不可能。

他尋求幫助又到處碰壁,六神無主地回了宅中。

王惠已經哭啞了嗓子,得知他回宅的消息慌忙迎接,連聲詢問兒子發生了什麽事,喑啞尖銳的聲音讓本就心煩紀昱急火攻心,當著一眾下人的面狠狠甩了王惠一個巴掌,將人直接打翻在地。

“滾回去!”他大聲呵斥。

王惠滿臉震驚,沒想到老爺會動手打她,旋即捂著臉幹脆坐在地上大哭起來,嘴裏不停地喚著“遠兒,遠兒”,紀昱越看越恨,又補了兩腳,甩袖前去書房。

紀盈盈嚇得不敢吱聲,見父親走了,又哭著將母親扶起,跟她回了寢院,母女二人就抱在一起哭了半夜。

前院再如何亂,紀雲蘅的小院都是安寧的,無人打擾。

就是這兩日的飯菜不怎麽好吃,許是主人家的心情不好,後廚的下人不敢做什麽花哨東西,多是清淡素食。

這對紀雲蘅也沒什麽影響,她白日出門去,挎著小布包,裏面放了銀錢,看見什麽好吃就買什麽。

紀昱這兩日忙得腳不沾地,幾乎沒回過宅子,四處奔波。

王惠一直將兒子視作命根子,如今一朝入獄,自己又在下人面前被丈夫打,兩重打擊之下,竟然直接病倒在榻。

紀盈盈方十五歲,發生這樣的事就覺得整個天塌下來一樣,眼淚沒停過,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,然而除了哭之外,其他什麽也做不了,只能照看病倒的母親。

眼下兒子被關在牢中生死不知,皇太孫那邊也半點動靜都沒有。紀昱急得滿嘴燎泡,活了大半輩子最重面子的人,如今豁出了老臉到處求人,低聲下氣卑躬屈膝,總算是通過一層又一層的關系,求到了一個禦前侍衛的跟前。

說是那禦前侍衛與九靈山上行宮裏的一個太監有些交情,能讓他在皇太孫的貼身大太監面前說兩句話,或許能夠將話遞給皇太孫。

這關系一扯就遠了去了,但僅僅是這樣的門路,已經是紀昱求爺爺告奶奶,勞累奔波五日的結果。

兒子被關在牢裏整整五日,紀昱心如刀割,都不敢想象他在裏面經受什麽,只求能給他留口氣,完整地出來就好。

消息遞出去後,紀昱寢食難安,沒有一刻是平靜的,每日就睡上一兩個時辰,肉眼可見地萎靡消瘦,脾氣也極其易怒,動輒對下人打罵,伺候在他跟前的下人全都遭了殃。

他甚至無心洗臉綰發,整日蓬頭垢面,與乞丐也差不了多少。

兩日後,有人來了紀宅,說是皇太t孫有請。

紀昱大喜過望,一口氣沒喘上來當場暈死過去,下人手忙腳亂地請郎中。

給他灌了醒神湯之後,紀昱讓下人將他拾掇一番,匆忙去拜見皇太孫。

坐著馬車行了許久的路,一路上忐忑不安,還沒到地方,紀昱就的汗就濕透全身,形容狼狽。

其後到了一處湖中樓閣,門外站著高大禦前侍衛守著,紀昱只剛靠近,心口就像重重壓了什麽,呼吸都掐細了。

被侍衛引路上了二樓,就見幾個面容清秀的少年守在門外,穿著各色的雲紋袍,頭戴方巾,光是瞧著就知衣著不菲。

紀昱飛快地看了一眼後,不知哪一個是皇太孫,正要跪下行禮,卻見門邊的兩個少年同時將門給推開,做了個請的姿勢。

他心中一凜,暗道自己險些出了大醜。

紀昱擡步進去,就見房中垂著藏藍色的紗帳,重重疊疊,遮掩了裏面的光景。

房中無比寂靜,不知如何設計,竟充盈著涼氣,一下就將暑氣消散,連帶著他身上的熱汗也一並沁涼。

他放輕腳步,撩開紗帳向裏走,穿過了兩重帳門,視線豁然開朗。

就見寬敞的房間內,一個身著妃色銀絲鴛鴦衣袍的男子正挑著香爐的蓋子,動作輕緩地往裏面添香。他側臉俊挺,面帶輕笑,氣度非尋常人能比,一舉一動透著股溫柔。

若是沒有其他人,紀昱定會將他當作太孫殿下。

可就在他旁邊的朱木椅子上,正坐著一個姿態散漫的人。

他身著黃色衣袍,上面繡了栩栩如生的金絲四爪蟒,青絲如潑墨般散著,再往上看,發上一頂閃爍耀眼的金冠,奢華精巧。

窗子開了一扇,日光落進來,仿佛將他身上各處都照得發亮,尊貴非凡。

他聽到了動靜,將觀賞湖景的視線收回,轉頭朝紀昱看來,露出俊美無雙的臉。

這便是當今獨得聖寵的皇太孫。

紀昱渾身一震,雙膝一軟,當地咚的一聲跪在地上,雙掌撐地,頭顱往地上一磕,“小官紀昱,拜見太孫殿下。”

許君赫慢聲道:“紀大人,聽聞你這些日子到處求人想要見我,可是有什麽事嗎?”

紀昱還未答話,身子就抖了起來,害怕得不行。

但思及兒子還在獄中,他又硬著頭皮道:“殿下,犬子前幾日被捕入獄卻未見升堂,小官跑斷了腿也不知他犯了何錯,細問才知是惹了殿下生氣,小官拜求殿下能夠看在遠兒還小的份上饒他一命,所有過錯小官願代他受罰。”

房中靜了下來,香氣彌漫,紀昱將頭壓在地上,汗水順著臉頰淌進眼睛裏,蜇得生疼,他用力眨著,不敢動彈。

不知過了多久,皇太孫的聲音這才悠悠傳來,“哦,原來是為這事。”

許君赫擺了下手,殷瑯便動身上前,彎腰將紀昱攙扶起來,低聲道:“紀大人起來說話吧。”

紀昱站不起來,險些拽著殷瑯一塊摔倒,折騰了一會兒才站起。

“先前令郎喝多了酒與人動起手,打得人半死不活,當著那麽多人的面,縱然是我有心不追究,也無法將此事輕易揭過,只能暫時先將人關押起來。”許君赫說話極為客氣,語氣也輕柔,半點沒端著皇儲的架子,寬慰道:“不過紀大人放心,令郎性子好,深得我心,我特意將他好好安置,想來關個幾日也足夠了。”

紀昱一聽,瞬間喜上眉梢,又不敢將情緒外露得太厲害,忙低著頭道:“多謝殿下恩典,不知犬子何時能歸家?”

“這就要看紀大人如何做了。”許君赫道。

紀昱有些不明白,疑惑擡頭,正瞧見許君赫眉眼帶著輕笑,態度溫和,“紀大人若有門路,可多去活泛疏通,再請看守令郎的侍衛們喝兩杯好酒,走一走場面,動作快得話,令郎明日就回家吃頓熱飯了呀。”

紀昱醍醐灌頂,原先還因為此事是皇太孫所為而不敢肆意送禮賄賂,十分忌憚。

而今卻是得皇太孫親口提醒,紀昱一下就放寬了心,欣喜若狂地磕頭拜謝後便匆忙離開,火急火燎地命下人備禮。

前段時日那些從四面八方送進紀家的金銀財寶,如今則正派上了用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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